数智时代，教师需要成为“有温度的技术驾驭者”。善用AI，不仅仅为了提升效率，更为了点燃每一位教师的专业生命力、创造力与幸福感。
在数字技术深刻重构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时代背景下，教师终身学习已从职业发展的自发需求升级为教育现代化的战略刚需。当生成式AI开始帮助教师自动生成教学设计，当智能教研平台能精准诊断课堂问题，当跨国界的教师学习共同体通过云端实时研讨……教育数字化转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教师终身学习的形态。
带着对这一变革的探寻，本刊特邀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教育部教育信息化技术标准委员会首席顾问祝智庭，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熊璋，上海师范大学终身学习与发展研究院副院长、教育学院教师发展中心教授徐雄伟，聚焦“数字化赋能教师终身学习”主题，系统剖析其战略意义，梳理国际实践经验，解构教师职业生涯各阶段的数字化发展需求，探索数字素养提升路径，从理论建构与政策实践层面勾勒发展蓝图。
数字技术赋能已超越工具层面，成为推动教师专业发展生态重构的核心动力。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教育部教育信息化技术标准委员会首席顾问祝智庭指出，数字化赋能的本质在于赋予教师发展以“自我生长”的内驱力与可持续性，智能技术成为教师专业成长的“生态动力源”。在数字化环境中，教师被推动着不断追问：“我为何要教？为何这样教？如何以新工具赋能成长？”这种技术驱动的反思机制，正是数字化赋能的深层价值。
教育强国建设离不开高素质教师队伍。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熊璋认为，“人工智能越是发展，学校的教育价值和教师的导师作用就越重要。”教师必须提升自身的人工智能素养和终身学习能力，以适应“人机协同学习”新模式，承担学习方向引导者、教学活动设计者、教学情境规划者、团队学习协同者和学生潜力激发者等多重角色。
数字化赋能教师终身学习的关键意义，还体现在其对教师专业成长模式的革新上。祝智庭提出“七问”体系（是何、为何、如何、由何、若何、又何、然何）为这种革新提供了理论框架，它引导教师从本体到实践、从原因到反思，层层追问、螺旋生长。“数字化以此为思想底盘，让教师在每一次教研、每一次备课中都主动追求‘自我超越’，从而共同推进教育现代化、助力教育强国蓝图落地。”祝智庭如是说。
全球教育数字化转型中，各国及国际组织围绕教师终身学习开展了丰富的创新实践，其政策设计与实施路径为我国提供了多维参考。据上海师范大学终身学习与发展研究院副院长、教育学院教师发展中心教授徐雄伟介绍，202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终身学习研究所（UIL）与上海师范大学联合启动的“教师作为终身学习者”国际研讨会，系统梳理了相关经验，各国通过加强顶层设计、利用技术赋能、重塑教师角色的方式，保障教师终身学习的权利，赋予教师专业发展更多的人文色彩。
芬兰“教师自主权”模式引人注目。芬兰国家教育委员会2013年颁布《芬兰教师概览》，明确强调教师需不断更新和提升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以应对教育环境的变化。给予教师充分的进修与培训项目选择权，学校及教育机构全力提供资源支持，保障教师专业能力的持续提升，使教师终身学习从外部要求转化为内在需求。
智利的特色在于构建了基于绩效的职业发展路径。2016年《新教师职业法》规定教师每4年必须接受一次评估，直至达到高级阶段，并依据评估结果开展针对性培训。这种“评估—培训—提升”的闭环机制，将终身学习与职业发展紧密绑定，形成良性激励循环。
非洲重视利用技术和创新方法来加强教学实践和专业发展。埃及通过实体与虚拟结合的方式拓展教师学习空间。各省份设立教师专业学院分支机构，搭建在线学习平台，提供丰富的培训资源，方便教师随时随地进行专业学习。尼日利亚的智能学校和数字资源中心倡议旨在将先进技术融入教育系统，为教育工作者提供大量数字教学材料和培训计划，以提高他们的技能并帮助他们适应新的教育技术。
国际组织也从不同角度积极推进相关工作。196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劳工组织发布《教师地位问题建议书》，为教师专业发展制定国际标准，强调教师持续提升专业素质与能力的必要性。2005年欧盟委员会颁布《欧洲教师能力和资格共同原则》，明确教师职业以终身学习为基础，支持教师能力持续提升；2014年，还建立了欧洲多语言开放式会员平台，该平台设有“学习”模块提供丰富资源，可开展在线讨论活动，搭建互动交流空间，鼓励收集分享社区经验，以增强电子学习机会、在线教学和对成人学习供给的反思。2005年，经合组织发布《教师至关重要：吸引、培养和留住优秀教师》报告，强调教师持续专业发展对提升教学质量的关键作用。这些国际组织的举措，为推动教师终身学习营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与政策导向。
我国教师终身学习体系建设已形成鲜明特色。徐雄伟特别指出，我国的教师终身学习大多基于教师专业发展的语境，强调教师职前培养与职后培训的一体化发展，经过长期的探索和实践，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国家—省—市—县—校”五级培训网络，为教师的专业发展营造了良好的氛围。从这一点看，我国的教师专业发展路径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的教师终身学习两者目标一致。
人工智能时代，对教师素养的要求正从数字素养向人工智能素养升级。熊璋指出：“人工智能素养已成为智能社会的必备素养，未来教师必须率先提升人工智能素养，实现从数字素养与技能到人工智能素养的跨越。”
对照我国教育部2022年发布的《教师数字素养》行业标准，人工智能素养包含数字意识、协同计算思维、数智化学习与创新、智慧社会责任四个维度，每个维度都是对数字素养的深化与拓展。
数字意识方面，人工智能素养要求教师从对信息的敏感性上升到对人工智能科学技术的敏感性，对平台、工具、资源的敏感性，从对信息价值的判断力上升到对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价值和可靠性的判断力，既理性认知AI，又理解技术局限性。
协同计算思维是人工智能素养的核心特征之一。熊璋指出：“数字素养与技能定义的‘计算思维’侧重将问题及其解决方法抽象化、形式化、模块化和自动化，人工智能在抽象化、形式化、模块化和自动化几个环节具有明显优势，智能时代更加需要协同计算思维，适应人机协同问题解决的场景。”因此，教师要从“人主导设计、机器被动执行”的简单分工，转向“人类定义价值导向、机器协同问题解决、人类验证结论或成果”的新模式。
数智化学习与创新能力反映知识创新模式的变革。熊璋认为：“数字素养与技能定义的‘数字化学习与创新’主要关注数字化工具使用动机与能力，难以适应智能时代的创新要求，尤其是跨学科的创新。”人工智能素养的数智化学习与创新能力要求教师“从单一的数字化工具使用能力转向以人机协同实现知识重构与跨界突破”，不仅关注对数字资源的整合，还注重人机协同，推动知识创新迈向更高层次。
智慧社会责任是人工智能素养最具时代特色的维度。熊璋表示：“数字素养与技能定义的‘信息社会责任’倡导遵守现有法律和尊重现有道德伦理规范，人工智能的高速发展，与之相关的法律和规范的滞后现象客观存在，智能时代的社会责任边界急需拓展。”这要求教师“在研发和使用人工智能时遵循扬善除恶、兴利除弊原则，关注对人工智能伦理的前瞻性挑战，从‘遵守既有规则’扩展到‘参与规则构建’”。
这一素养升级与教师职业生涯阶段需求高度契合。徐雄伟综合国内外研究，将教师职业生涯划分为四个阶段，并提出了各阶段的发展重点。
在生存适应期（0—3年），教师面临身份转变与教学实践的双重压力，需要快速掌握课程标准与基础教学法，学习课堂管理、课件制作等技能，并建立与学生的信任关系。这一阶段的关键态度是“以开放心态接受反馈，增强心理韧性，应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数字化赋能的重点在于提供便捷的基础技能培训资源和教学案例库，帮助新手教师快速适应教学实践。
进入能力巩固期（4—7年），教师需要深入理解学生认知规律，尝试跨学科课程设计，运用数字工具实现差异化教学。此阶段的发展重点在于主动反思教学实践，树立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积极参与教研协作，探索个人教学风格。可通过学习分析技术为教师提供学生认知规律的数据分析支持，或通过在线协作平台促进跨校教研活动的开展。
创新引领期（8—15年）的教师面临突破职业瓶颈的挑战，需要掌握教育政策与行动研究方法，提升课程开发与团队指导能力。在复杂教育情境中，教师要善于运用数据优化教学，调解多方矛盾，保持批判反思精神，持续推动教学创新。数字化赋能可提供政策分析工具、行动研究支持平台和数据可视化工具，帮助教师将实践经验上升为理论成果。
专家稳定期（16年及以上）的教师需要整合多学科知识，形成系统教育哲学，并凭借丰富经验承担导师角色，参与学校战略规划。这一阶段的教师要在专业投入与个人生活间保持平衡，传承教育价值，合理规划职业转型。数字技术可以为专家教师提供知识管理平台，帮助其梳理和传播教育哲学，同时通过虚拟现实等技术支持跨时空的教学指导。
徐雄伟强调：“教育强国建设和人工智能发展，赋予教师终身学习新要求。优秀教师须掌握教育教学知识和技能，熟练运用数智时代AI新知识、新技能并实现有机融合，这是数智时代对教师终身学习提出的新任务；也意味着教师各职业阶段都需将AI素养提升纳入终身学习计划。”
生成式AI和智能教研平台是赋能教师终身学习最具潜力的技术。祝智庭指出：“AI不仅帮教师‘搜集知识’，更能动态协同，推送精细化、个性化的‘七度’学习支持（速度、深度、广度、高度、精度、温度、适度）。”
在具体应用场景中，生成式AI能够针对教师的个性化需求提供精准支持。祝智庭举例说：“在课堂实验与教研活动中，AI能针对教师的专业短板推送个性化‘七问’提示，帮助教师从‘是何’（这是什么内容）到‘为何’（背后原理和价值），再到‘如何、由何、若何’（教法设计、资源利用），最后自我反思‘又何、然何’（还能如何改进、创新），在适当节奏（速度）下，实现既有深刻思想、又富温情的人文教学。”这种基于AI的个性化反思支持，提升了教师专业发展的针对性和效率。智能教研平台则通过构建协同学习生态来赋能教师终身学习。他强调，这些数字化手段极大拓展了教师专业成长的维度。更重要的是，教师最终能将“七问七度”思维框架用于创新学习设计与评价。
构建科学合理的数字化教师终身学习理论框架和实践模型，需要兼顾理论指导与实践应用。熊璋提出教师应对人工智能挑战需关注“启动、迭代、提升”三个环节：一是启动，教师要积极拥抱人工智能、正确认识人工智能、找到自己工作中的难点、痛点和弱点，探索利用人工智能赋能自己教学能力的提升；二是迭代，教师之间、名师工作室之间、学校之间多开展研讨，相互取长补短，创新交流式的、合作式的迭代；三是提升，相关部门和区域及时遴选推荐一些优秀的案例，组织系统性的示范，实现全体教师素养和能力的提升。
祝智庭从教育理论视角，强调数字化学习与教师终身学习理论的内在契合点，提出“教师个体成长的螺旋式进步与学习共同体的生态协同”是构建理论框架的核心。他认为，数字化学习环境正契合“七问七度”美学，帮助教师不断追问知识的本源与应用，全面提升自身的理论高度和实践深度。这种理论框架以建构主义学习理论为基础，利用AI和智慧平台支撑教师在日常教研中自主“设问解惑”，实现“七度”的平衡——既有速度保证，又有深度锤炼，不断拓宽知识广度，升华课程高度，整合教学精度与温度，实现因材适度的专业成长。
构建理论框架和实践模型的关键要素包括技术支持、学习设计、评价反馈和生态协同。祝智庭表示：“‘七问’让数智赋能的终身学习成为不断反思与创新的过程，‘七度’让这种成长既有逻辑的厚度、也有情感的温度。数字化学习不仅呼应了教师专业发展理论，也让教师成长成为一场科学、技术、艺术、人文融会贯通的整体美学体验。”
祝智庭同时提醒需警惕技术带来的潜在风险：生成式AI赋能为促进专业能力升级和教育公平带来了新机遇，同时也带来了思维弱化、依赖风险、伦理困境等新挑战。“我们既要‘借AI之力’为教，又要以‘批判之思’自警，守住教育的精神高地，让每位教师成为真正有自信、有创新力、有温度的教育引领者。”
创造有利的教师终身学习环境，需要政府和学校从制度、资源、文化等多方面协同发力。徐雄伟表示，首先，政府应构建坚实的制度与资源体系。完善立法，制定专项法规明确教师终身学习的权利义务，将终身学习纳入国家教育战略，细化教师研修考核。同时，开发国家级研修云平台，运用数智技术提供个性化学习路径，推广“无边界学习”模式；探索多元化教师评价标准，将终身学习成果与职称评审挂钩。
其次，学校需营造支持性组织文化与实践场景。为教师定制个性化职业规划，提供不同阶段的专业发展课程；建立学习共同体，促进知识共享交流；通过工作坊等形式解决教学中的实际问题，增强教师的实践能力；设立创新实验室，鼓励教学实验探索，促进成果共享；建设校本数字资源库，采用混合式研修模式，平衡教学与研修时间。
最后，政府与学校还应强化协同创新。一方面，通过共建“政—校—企”学习共同体，推动职业院校教师入企实践、企业专家驻校指导，学校对接区域产业需求开发课程，政府提供认证与补贴；另一方面，建立数据驱动的动态调整机制，政府通过大数据分析优化课程供给，学校及时反馈政策执行问题。
徐雄伟强调，终身教育应贯穿每一个人的全生命周期。教师作为终身学习者应合理运用人文与技术，以学生的终身发展为目标设计和开展教与学的活动，主动运用数智资源提升专业能力，融合数智技术与教学技能，成为终身学习的实践者、传播者和引领者。
在数智时代，教师需要成为“有温度的技术驾驭者”。从“七问七度”的思维框架，到人工智能素养的四维模型，再到教师职业生涯发展图谱，专家观点共同指向：唯有将数字化赋能深度融入教师专业发展全周期，构建政策、技术、实践协同的生态系统，才能培养出兼具教育情怀与数智能力的新时代教师队伍，为教育强国建设筑牢人才根基。教师既需善用AI提升效率，更要坚守教育本质，让终身学习成为专业成长的内在追求。
来源丨《在线学习》杂志 2025年7月刊（总第116期）